證監會官員王小石的案發，終于使人們有機會對以往的發審黑幕有了更深的理解。如何使類似的問題將來不以另外一種版本出現，將取決于我們的發審制度是否能擺脫行政干預，從審批制進一步走向注冊制
證監會官員王小石案近日還將牽扯出越來越多的涉案者。截至發稿前，記者經多方證實，又有兩名前
發審委委員被拘捕。這似乎側面印證了中國證監會副主席屠光紹的話，王小石案主要發生在發審委制度改革之前。
屠光紹在11月20日的“中國證券市場年會”上發言說，經過改革和完善，中國證券發行機制已經走向透明，諸如買賣發審委委員名單之類的事件已經不可能出現。
這是中國證監會官員首次對王小石案作出回應。除此之外，證監會一直保持著耐人尋味的沉默態度。證監會辦公廳新聞處對記者的采訪請求不置可否。他們表示還未得到有關負責人接受采訪與否的回饋，至于什么時候能夠有回饋則連他們也說不清。
11月4日，證監會發行監管部發審委工作處副處長王小石被來自檢察院的幾名工作人員帶走。據了解，王小石是以介紹賄賂的罪名被批捕的。
發審委，全稱股票發行審核委員會，司職股票發行申請的審核工作，而證監會是否核準一家企業上市直接取決于發審委的表決意見。王小石任職的發審委工作處，正是負責這樣一個重要職能機構的組織運轉工作。
這一事件曝光后，立刻引起各大媒體的強烈關注，輿論的焦點迅速集中到股票發行上市的灰幕上。
自1990年代初中國有股市以來，上市資格在中國一直是稀缺資源，由于企業一上市往往可獲得巨額融資，這使得中國企業一直對上市趨之若鶩，有關股票發行上市過程中存在灰色交易的傳聞也因此從未間斷，但也從未獲得證實。
與此同時，股票發行制度不斷進行改革，經歷了由審批制向審核制的轉變，及至2003年末，發審委制度更經歷了一次旨在更加公開透明的關鍵性改革，這些都使得透明度大大增加，換言之，可能的尋租空間也越來越窄。但是這是不是意味著灰色交易被完全摒除了呢？王小石的案發使這個問題的答案變得難以確定。
如果王小石案主要發生在發審委制度改革之前，那么正在進行中的發審委委員換屆工作將會相對容易，一位要求匿名的發審委委員透露說，如果沒有其他因素，新一屆發審委委員名單將在12月初或12月中定下來——顯然，王小石案的意外出現為正常的換屆工作增添了“其他因素”。
日前，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檢察院除了愿意證實王小石確實已經被該院反貪局逮捕之外，對于記者提出的其他問題——以何種罪名批捕王小石、案件目前的進展情況如何——則一律“無以奉告”。
禍起林碧？
越來越多的事實表明，王小石的意外落馬，與一個叫林碧的人有關。幾乎與王小石被捕的同一時間，時任北京華章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執行總裁的林碧也被西城區檢察院逮捕。“正在上班呢，突然進來兩三個人，說要逮捕林總，大家都呆了。”一名員工回憶說。
林碧，福建福州平潭縣人，今年大約36歲。離開福州前，林碧是當地投行圈內的一個活躍人物，先是在福建華福證券任職，然后進入福建華興信托投資公司投行部，很快又離開華興信托，進入福建興業證券，在興業證券短暫逗留之后，林碧離開，這次他進入了湘財證券。
一位熟悉林碧的人回憶說，林碧在湘財證券的這段工作經歷并不愉快，“與同事不和”。一次酒后，林碧跟這個朋友說，“有人想干掉我，我不怕，我在證監會有人，他們還得用我。”至于這個人是誰，林碧當時并沒有表態。
很快林碧再次改換門庭，這一次他投入東北證券的門下，并出任東北證券上海投行總部福建辦事處負責人。這可能是林碧最為躊躇滿志的時期，他在福建的投行圈里竭力招攬助手，并且成功地為東北證券贏得福建鳳竹紡織主承銷商的業務。
大約是2002年最后一個季度，林碧再次離開東北證券，之間是否供職于什么單位，記者沒有查到，反正當2003年下半年，林碧出現在北京的朋友圈里時，已經手拿著華章投資管理公司的名片了。
這個時候，林碧與王小石已經走得很近，他們一起出現在一些飯局上，林碧在多個場合介紹自己的業務：“我們只介紹名單和關系，具體關系要企業自己去做。”
所謂的介紹名單和關系，是指能夠提供發審委委員的名單，并且可以在中間穿針引線，為企業引見這些發審委委員。
這種交易要最終完成還需要一家中介公司——它們通常是一些咨詢公司和顧問公司——來過賬。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向記者介紹了其間訣竅：因為付錢的人要入賬，收錢的人要收現金，有時還不方便直接出面收錢，所以一定需要一家公司來過賬，通常，付錢的一方以支付咨詢費用的名義把錢打入這家咨詢公司。這個過程的利益分配一般是這樣的，過賬的公司收取8%-11%左右的費用，牽線搭橋的收取20%-40%。
北京華章投資管理公司的公開資料說，該公司的主要業務是財務顧問、項目融資、企業購并、證券投資、資產證券化、MBO及股權激勵等，其中以投資銀行業務為核心業務。這個公司是否參與到上述“買賣”中，目前還不得而知。
事實上，早在2001年，林碧在福州就成立了一家公司——福州東方縱橫企業管理顧問公司。記者在福州工商局查閱的資料表明，這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為林海——林碧的弟弟，股東則是林海、林碧本人以及林碧的妻子張紅。這家公司是否也參與到這種“買賣”中來，目前也不得而知。福州工商局的資料表明，這家公司的年檢記錄只到2002年，2003年沒有年檢。
如果不是因為林碧和第二任妻子張紅的婚姻走向破裂，張紅最終選擇舉報，這種股票發行過程中的灰色交易很難浮出水面。一位投行界人士用確定的口氣告訴記者，這種情況在80人發審委時代“絕不少見”，一個項目做到一定階段，總能接到不少電話問：要名單嗎？
這位人士還用一個細節說明這種情況一度普遍存在，他說，有經驗的投行人員都知道去跑會時，一次只能找一個人，并且一定要聲明在會里只認識他這一個，如果對方知道他很熟悉會里的情況，認識很多人，這事情就一定辦不了了。
從核準制到注冊制？
王小石東窗事發，令人扼腕長嘆，現在的問題是，還會不會出現下一個王小石？
“去年的發審委改革，堵住了一些漏洞。”武漢大學法學院周佑勇教授介紹說。
周佑勇指的這些改革是：發審委委員由原來的80名減少到25名，取消了原來發審委委員身份必須保密的規定，向社會公眾公布發審委會議時間、參會委員名單、審核企業名單以及發審委會議審核結果；發審委對企業的發行申請由原來的二次審核改變為一次審核；對發審委委員問責和實行監督。
之前因為發審委委員名單不公開，參會時間不公開等等，為類似買賣發審委名單的尋租行為留下空間，又因為缺乏對發審委員的事后約束，使發審委員的自由裁量權過大，從而使腐敗滋生。
“但是，”周佑勇話鋒一轉，“現行的發審制度并未完全從實質性審核過渡到程序性審核，這種審核還是一種行政性安排，不能從根本上消除固有的負面因素。”
長期從事證券法、公司法研究的上海華東政法學院教授羅培新也認為，目前實行的股票發行核準制引入了證監會以外的力量，這是一個進步，但是本質上與以前的審批制沒有差別，還是政府控制下的一種制度。
換句話說，現在的發審制度，雖然比以前有制度上的改進，但是并不能杜絕王小石們的產生，充其量只能減少，并且其他方面的弊端也并不能因之革除。
羅培新介紹說，目前，世界上主要有兩套股票發行制度，一是注冊制，一是核準制。英國美國實行的是注冊制，公司只要達到了上市標準，就可以由交易所安排上市，沒有批準上市的概念。而所謂達到上市標準，在英國、美國主要是強調信息披露完整、準確、充分。
“他們認為，不管好公司差公司，只要把信息充分披露出來就可以了，讓投資者自己來選擇，自己來承擔投資的風險，政府不負責上市公司的質量。”羅培新說，“但是我們國家的制度相反，政府采用的是核準制，投資者就會認為政府應該為上市公司質量負責。”
羅培新的結論是，證監會應該把區分優劣公司的任務還給市場，證監會只要管好信息披露和上市后監管，未來應該積極由核準制向注冊制轉變。
周佑勇的看法與之類似，他認為未來股票發行制度由核準制向注冊制發展，是適應我國《行政許可法》改革的必然要求的。今年7月1日開始實施的《行政許可法》規定，凡是老百姓能夠自主決定解決或者通過市場競爭機制能夠有效調節的，以及通過行業組織或者中介機構能夠自律管理的，或者行政機關采用事后監督等方式能夠解決的事項，均不得設定許可。
股票發行一旦不再受制于行政許可，可以想見，王小石們也必然失去可以尋租的空間和土壤，而證券市場也能更健康的發展。（駐京記者
夏英）
特約編輯：舒薇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