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建后的新獵德村和宗祠。村民們有新房住自然開心，但卻也有人因新房爭產導致親人反目成仇。

　　某城中村拆遷前，孩子們正在玩耍。很多被改造的城中村里，很大一部分村民沒有接受過比較完善的教育，甚至可能只有小學文化水平，要建立健康的生活方式和理財觀念，跟教育水平有很大的關系。

　　拆遷富翁“有心事” 家庭關系“首當其沖”

　　爭財產、包二奶、賭博、斗奢現象凸顯，專家稱應及時進行心理疏導，引導

　　撰文 信息時報記者 鐘俊峰 張建林 實習生 吳燕妮 張曉萌 攝影 信息時報記者 巢曉

　　近年來，拆遷及補償的故事不斷上演，“拆遷富翁”不時成為街坊的熱門話題。通過拆遷補償款一夜暴富的村民，要么領取到了政府的巨額征地補償款，要么擁有了多套價值不菲的回遷房產，二者兼得的人也有不少，他們因城市化進程得益，每在一個城中村上演一次顛覆傳統的致富模式，就變成再熱一回的“神話”。

　　不過近日記者在調查采訪中發現，“神話”的另一面正逐漸顯現。因財富來得太容易而且巨大，對不少拆遷富翁的生活和家庭帶來了不少沖擊，因此心理迷亂者并不鮮見，有人開始游手好閑比奢、賭博，有家庭因財產分配導致矛盾重重……接待過不少拆遷富翁案例的心理咨詢師告訴記者，隨著城市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城中村拆遷驟富者會越來越多，但被激化的社會問題也會更加凸現，需要引起有關方面的足夠重視，“他們原有的生活模式和心理狀態已被打破了平衡，而且還要面對巨額財富的沖擊和誘惑，如何幫助他們在心理上重新建立起一種合適的生活理念，應該是除了給錢外，亟待有關部門引起重視的問題。”

　　城中村改造改變了不少人命運，天河、海珠、越秀、白云都有許多村民因拆遷而獲得一大筆補償，一夜之間成為百萬乃至千萬富翁。“但這些暴富人群在富裕的同時，他們的家庭和人生也面臨著嚴峻考驗。”這是記者近日在連續采訪廣州多個心理咨詢中心時，聽到最多的話。

　　爭財產 包二奶

　　家庭關系“首當其沖”

　　在財富面前，最先受到沖擊的便是家庭關系，能同甘共苦固然好，但往往有一些家庭，可共度患難，卻在金錢面前迷失了方向。薇薇安心理輔導中心的心理咨詢師梁健恒近年來接觸過很多類似的案例，他說財富對家庭倫理的影響最“典型”，分配變成矛盾的焦點，本來融洽的幾兄弟姐妹反目成仇。

　　曼達拉心理輔導室咨詢師武文提供的例子中有不少是拿到補償金后，丈夫才開始包二奶。“不少前來咨詢的主婦都說，剛開始是采取隱忍的態度，可是丈夫越來越過分，甚至提出要離婚，以方便娶情婦進門。”武文說這樣的情況在拆遷后的城中村村民中算是常見的問題了，在她處理的案例中又以白云區較多。記者在白云區太和鎮采訪時，一位從事貨運的陳師傅就是本地人，近年來不少親戚朋友都在龍歸城、白云貨運場等項目征地時，拿到幾十萬或過百萬的補償，“一下子手頭多了那么多錢，當然沒有心思再干活掙錢啦，包二奶、賭博的都有，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了。”

　　炫富 賭博 吸毒

　　教育水平沒跟上經濟發展

　　在突如其來的財富面前，染上揮霍金錢、賭博犯罪的惡習，成為另一個嚴重的問題。有不少人純粹因為覺得手上的錢要炫出來、比出來。在天河某五星酒店上班的石先生2000年剛到廣州時，就租住在獵德村里，幾年來跟好幾個獵德村的小伙子成了好朋友，以前還會經常一起約著去喝酒，現在石先生都不敢再應約前去了，“我都怕了他們了，玩不起啊，他們是錢多了手癢，就差沒學小馬哥燒錢點煙了。”石先生以前一個獵德朋友是開電器維修店的，據說他家除了兩套獵德新村的房子外，還補了一兩千萬，現在到處看豪車，有次居然還打電話叫他去一家酒店玩，“去了才知道是打麻將賭博，大的一輪估計會有好幾千，我的大半月工資呢。”石先生說其實以前也見過他們玩，都沒那么大、那么兇。梁健恒告訴記者，以前曾到白云區的一些地方去走訪，就發現有城中村的孩子，家里得到拆遷補償后就拿那筆錢去吸毒，錢用完了便去偷去搶，被同村或鄰村的鄉親用鋤頭鐮刀追打圍堵，“教育直接影響著下一代的人生觀、價值觀，而在被改造的城中村里，很大一部分村民沒有接受過比較完善的教育，甚至可能只有小學文化水平，他們雖然得到了大筆財富，成為百萬、千萬富翁，思想意識卻沒有跟上經濟水平的發展，對于理財并沒有什么觀念。”梁健恒感慨地說。而據記者在太和鎮的采訪情況看，如果能拿著補償款想到另建村屋搞出租，已是最健康的理財方式了。

　　真實個案

　　（以下是發生在城中村拆遷過程中的真實故事，均由受訪心理咨詢師提供，因隱私保密需要，人物資料進行了一些必要的處理。）

　　從經營水果店 到沉溺賭博場

　　在楊箕村拆遷之前，那里曾有一個小小的水果店在經營著，一家三口靠勤勞踏實，過著雖不富足卻相當安定平和的生活。阿芬（化名）說經營水果店的時候，丈夫每天都在家打理檔鋪，還會時不時到各處批發市場去看看有什么時新水果，比較一下進貨價格，孩子下了課之后就到店里做作業，周末也幫著做做生意。

　　“自從拆遷獲得一大筆補償金后，我丈夫便染上了賭博的惡習，覺得水果店也沒必要再開了。一個星期最多只有兩三個晚上回來，勸過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都是吵完就走，對兒子的學習和生活也不管不問。”阿芬說起這事就悲從中來，因為當時快要中考的兒子成績忽然下降，不想讀書，阿芬管不了丈夫，只能管教兒子，可是非打即罵的方式卻使孩子更加墮落，還染上了網癮，天天只顧著上網，對什么都不感興趣。

　　直到廣州薇薇安心理咨詢機構的心理咨詢師梁健恒跟孩子進行交流之后，才發現孩子的變化是因為家庭的和睦忽然間土崩瓦解，父親終日不歸沉溺于賭博，父母經常吵架。“他只想沉進網絡世界里以逃避現實。”梁健恒找到了事情的癥結，正對其進行情緒疏導療程，不過由于其父親始終不愿意出現，導致癥結無法緩解，效果還不樂觀。

　　奢華斗富的快感 能贖回缺失的認同嗎？

　　“五年來，我從不工作，就只是吃喝玩樂，大概花了五六百萬吧。”番禺某村的80后小劉（化名）是家中的獨子，他說現在也可以隨時砸出100多萬換輛豪車去到處玩，可是回憶起五年前卻是另一番景象，由于家里窮，上學的時候不僅被同學看不起，還總被欺負，所以心里的自卑感從沒消失過。到了2004年左右，因為家里的地被拆遷征收了，一夜暴富起來，他就幻想著用花錢的奢華，從朋友圈里贖回缺失的認同感。泡夜總會，只喝洋酒，豪車換了六七輛了，寶馬、奔馳都看不上眼，還專門跟哥們比著追一些所謂二三線的明星，“有一次，在二沙島飆車，忽然發現有人開著新車在旁邊也飆上了，于是就攔上去把人家打一頓，扔下5000元現金作醫藥費就揚長而去。”小劉的朋友如此描述這樣一件“小事”。

　　然而，想用奢華斗富的方式從朋友圈里樹立“老大”的感覺，卻讓自己變成了父親和家人眼里的“阿斗”。小劉的悲哀在于從拆遷之后奢華了五六年，終于感到了厭倦，想要追尋人生的價值時，家人卻不再相信他會踏實地好好做一番事情。小劉發現，在家里失去的認可，更加可怕。他的情緒很焦躁，常常在埋怨，為什么家里人剛開始有大把錢給他的時候，卻沒有人告訴他該怎么花？

　　小劉于兩個月前開始尋求心理咨詢師的幫助，進行了兩個療程的疏導，情緒已慢慢穩定下來，他希望可以找回健康的自己，通過努力獲得家族的信賴。

　　一套房讓老人子孫反目當街互毆

　　原住在多寶路的八旬潘老太太（化名）怎么也想不到，由于拆遷補償到了中山八路的一套價值100多萬的房子，原本是個好事，結果卻讓子孫反目成仇。

　　潘老太膝下本是兒孫滿堂，她育有七個子女，兄妹之間的關系早年都非常和睦，每到過年過節就一定會相約回到多寶路的老宅里一起探望潘老太，其樂融融。而且他們都約好了，由經濟條件最差的一個兄弟住在老宅里常年負責照顧老母親，以后這個老宅也就算是這個兄弟的了。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老宅拆遷后，政府在中山八路補償給了老太太一套房子，紛爭便由此開始。七兄妹一反當初的約定，為這個房產的分配開始爭得你死我活。

　　“唉，原本共度患難的兄弟姐妹怎么彼此之間毫不退讓，還不惜在大街上大打出手呢？”一位多寶路街坊說起了前兩年這七位兄弟姐妹為房產吵得不可開交，甚至在大街上互相毆斗，不得不在民警出面干預下才罷休。

　　拆遷富翁“心事”如何疏？

　　心理專家建議廣州應學習北京建立專門心理輔導中心，但也有專家表示南北居民習俗不同，本地應以平和的市民教育為主

　　2010年10月，北京朝陽區針對拆遷富翁啟動了全國首個社區心理健康干預示范點，為沒了地、上了樓、手有票子、心里沒著落的一夜暴富拆遷富翁們進行心理疏導和理財幫助。事實上，這種政府介入的心理疏導工作，廣州的不少心理咨詢機構專家也認為需要建立相應的機制，對這類因拆遷而暴富的人群進行心理疏導，引導他們更好地適應城市生活。不過有社科專家指出，由于南北地域居民習俗差異，我們要慎言“心理干預”一詞，應以平和的市民教育形式、推廣健康的生活方式為主。

　　對北京啟動全國首個社區心理健康干預示范點的做法，廣州不少心理專家都表示認同。曼達拉心理輔導室咨詢師武文表示非常贊同政府作為宣傳和疏導的主體，直接提出“讓政府來當引導者、監護人，是處理這個問題的最好方法。”薇薇安心理輔導中心心理咨詢師梁健恒則指出，在拆遷村民集中居住的新社區里，印制宣傳小冊子、制作宣傳欄、開辦一系列的講座是可以做到的常規宣傳方式。“可以先從村民們最感興趣的理財方面入手，教他們進行一些投資和財富保值方法，吸引他們的注意，然后再由此帶出婚姻家庭和子女教育等問題，給他們打預防針。”

　　廣州尚無類似官方機構

　　居委表示不會主動“干預家事”

　　記者隨后也咨詢了獵德、新塘、瀝滘、東圃等社區居委，發現廣州尚無針對拆遷富翁心理和理財的疏導機制。獵德、新塘居委的工作人員基本也都認為這樣的事情應由拆遷辦一起辦理，“我們沒有這樣一塊具體跟進負責的工作。”一位工作人員則表示，如果村民自己感到有問題需要解決，主動來尋求幫助，“我們當然要盡力去協調。至于主動去干預人家的家事，似乎犯不著吧。至于賭博和吸毒的事，當然是由公安部門去處理啦。”

　　有居委表示，拆遷戶因暴富產生的家庭問題，一般都很少會訴諸居委，大都是當作家事。瀝滘村環秀坊居委王主任告訴記者，對于回遷戶因暴富產生的家庭問題，“很少住戶過來問，若有人來居委會咨詢，我們都會去做相關的教育工作，并協助住戶解決問題。”王主任表示。

　　政府開辦免費的心理輔導中心其實早有先例。李永華2005年就和海珠區某街道合作辦過類似的社區心理輔導室，只不過專門針對的是外來務工人員，可惜或許是中國人傳統上并沒有接受心理方面治療的習慣，所以真正主動來咨詢的人并不多，但當記者詢問到既然效果不好，那還有必要創辦這樣的社區輔導機構嗎？她很堅定地說：“一定要辦！這就像消防栓一樣，大部分時間都沒有發揮作用，但沒有卻萬萬不能，有這么個機構，就給了村民一種安全感。”

　　建議多組織文娛休閑活動

　　多進行投資理財教育

　　此外，除了心理疏導機制外，在拆遷村民集中的社區，應多組織一些高雅的休閑方式吸引他們的眼球。武老師建議可以多組織村民去觀看各種文藝表演，一起去玩桌球、高爾夫球等等，用健康的樂趣取代賭博等惡習，“大量財富的給予，其實也會使他們產生焦慮感和壓力，但他們自身并不知道，在這種焦慮面前會選擇一些不健康的宣泄方式，比如吸毒和賭博，所以要有健康的宣泄途徑。”

　　財產危機教育也是理財疏導的一個方面。“他們拿到了很多房子，但必須敲響警鐘，如果不進行一些投資和財富保值處理，極有可能在若干年后財富將縮水，錢并不是用之不盡的，這點必須清楚。”李永華希望能讓富裕的村民們了解到，這些房產其實是屬于他們祖祖輩輩一起積累的財富，是幾代人勞作的結晶，他們有必要保護而不是什么都不留給子孫后代。

　　社科專家：謹慎使用“心理干預”一詞 以推廣健康生活方式為主

　　廣州社科院高級研究員彭澎博士認為城中村改造讓很多村民一夜間突然變成百萬富翁，千萬富翁的案例在城市中其實很常見。對于黃賭毒、包二奶、子女爭家產等現象，彭澎認為不能專門針對城中村以及拆遷。“即使這種現象存在也是個別案例，其他沒有經城中村改造的市民也會出現，所以不能一概而論。”不過，他指出城中村村民與一般城市市民確實是存在一定區別的，比如城中村村民依然存在經濟聯社、分紅等機制，無論是生活理念還是生活習慣，都難以等同于城市市民，在城中村改造中，重要的是引導村民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和公民意識，才能避免出現子女爭奪家產、親情喪失等現象。

　　至于北京朝陽區政府啟動了心理干預項目，彭澎覺得還是要對“心理”兩字謹慎一些使用。“用心理為名設立機構，容易適得其反，導致出現抵觸情緒。”建議以居委會名義，在街道配合下，進行村民教育、公民意識教育為題材的活動為宜。他說去年在冼村以“怎么認識珠江新城CBD地位，村民該怎么做”講課，就獲得許多村民的認同，不少村民自發過來聽講，“村民們其實也很關心媒體對村里的報道、形象等信息的，以平和的市民教育為主，讓村民在獲得巨額財富后能夠更多地去參政議政、關心城市管理、真正發揮公民意識，才能更好地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和財富觀。而不是簡單說心理干預。”

　　同時，彭澎認為南北地域的基礎組織介入村民生活的方式，是存在習俗差異的。“跟北方隨處能見的居委老大媽帶紅袖章與市民經常互動的風氣來講，廣東的基礎組織更不愿意去主動干預市民生活。”所以他認為有關部門如村委會、街道、居委會應進行調研，收集村民反映的問題，再集中討論開展什么活動，采取什么形式，盡量不擾民，也不能太官化、太刻意。”

　　彭澎比較贊同用健康文體活動引導村民的建議。“打麻將怎么引導都不能完全根除的，所以要把它引向以競賽為主，杜絕往賭博方向發展。”另外多組織村民參觀附近的文化場館，開展傳統文化活動，如龍舟、粵劇、書畫等，推廣健康的生活方式。